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丰年村来了个任劳任怨任打任骂的傻子,无论严寒酷暑他都穿着一身单薄的棉布衣,还有一双开线的布鞋,在田间果园和猪圈牛棚里干活。
他虽然有一条腿跛着不太好使,但却什么活儿都能干,只要你跟他说一句“干完这个你就能见到小缘”
,那么放牛、掏粪、劈柴、摘果、插秧,无论多脏多累多危险的活,他都会笑眯眯地答应,马不停蹄地去认认真勤恳地完成,从不偷工减料滥竽充数。
当然,“小缘”
是见不到的,指使他干活的人没几个知道小缘是何许人也,他干得再多也不可能见到小缘,但他从来不生气,每次都是苍白着脸笑着说没关系的,我再多做一点就能见到她了。
有时候他还会多问一句:那你知不知道大海在哪里呀?
答复是远着呢。
其实不远,走路就能到,但他们就爱骗傻子玩儿。
他点了点头,瘦得仿佛只剩一双大眼睛的脸上,这才出现一点失落难过的神情。
他的婶婶李蓉可不甘心于让他做白工,他干什么活基本都是明码标价的,就算不给钱,也得送点价值相当的东西抵着。
他帮着叔叔婶婶赚了不少外快,但干完别人家的活,还得回来干自己家的活,他就跟头蒙住了眼睛的驴子一样,可以一声不吭地磨谷子磨到死。
可他的叔叔婶婶却没怎么厚待他——叔叔林海天是有意护着他一些的,但这人偏偏是个怕老婆的主,对这个好不容易娶回来的老婆一直宝贝得不行,所以他从一开始的有意维护,到视而不见,最终演变成了添油加醋。
他们经常是一家老小吃着傻子赚的外快买的烤鸭和盐焗鸡,却连块胸脯肉也没给他吃,只给他一碗稀得像米汤一样的粥,飘着一点青菜叶和肉碎,他就蹲在角落里一口一口慢慢地吃。
他胃口很小,一碗薄粥他一顿都吃不完,天冷的时候,常常是一碗可以放着吃好几顿,实在不能再放了,他就会拿去喂家里的猪——那几头精心饲养的小猪娇贵得很,如果不是饿得慌,嗅都不嗅那些东西。
叔叔婶婶忌惮着他脑子有问题,怕他哪天半夜发疯起来伤人,就给他腾出一个独立的房间,每天把他锁在里面,第二天清晨才会放出来。
那个房间以前是个小库房,没有窗也没有灯,他有夜盲症,一旦关上门,眼前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。
房里只有一个砌起来的石台,上面铺着一张陈旧的床单,没有枕头,他心脏不好,没有办法躺着睡,只能坐着靠着墙睡,因为身上经常有各种地方会疼,所以床单都被他抓得破破烂烂血迹斑斑,连石台和石墙上细细看来都有干涸的血迹。
他被关在这样的地方,是会害怕的,经常害怕得睡不着觉,睡着了也很容易疼醒、冷醒,或是从噩梦中惊醒,大部分时间他就靠着墙枯坐着等天亮,等到那扇被锁死的门被缓缓推开,漏一缕阳光进来,他会如获新生一般,感激地冲叔叔婶婶笑,然后拿上自己的工具,开始做新一天的农活。
很多人都会觉得奇怪,他瘦骨嶙峋,病骨支离,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,却每天都像是充满希望一般,总是温和苍白地笑着,勤恳认真地去做很多普通人都做不过来的事情。
但后来他们也就明白了,他之所以能够支撑,都是因为他要等的那个人,还没有来找他,而所有人都在骗他,说你干完这些活就能见到那个人。
—
可就算他再怎么努力支撑,终究也是肉体凡胎,经不住这样呕心沥血的消耗。
他的腿越来越跛,脊背越来越佝偻,肋骨清晰地凸显出来,腹部却深深地凹陷了下去,四肢都瘦削得像枯死的竹子一般,一阵风来就能刮断。
他的身体其实一直都不好,还特别怕冷,他的养父母给他寄过很多次上好的药和名牌衣服,但是很多药都被他的叔叔婶婶拿去卖钱了,衣服也被他们自己留着穿了,他哀求了很久很久,才从他们那里讨到一些吊命的药和一两件缝了薄绒的外套。
他干活的速度越来越慢,有些人看到他做事情做到一半,就跑到一旁的洼地里吐血水,有时吐完了就马上回去继续干活,有时候却要蹲在原地半天都起不了身,还有些人看到过他昏倒在田地里,都怕惹祸上身,就没有人去扶他起来,好在他每次都自己醒了过来,醒来了静静地坐上一会儿,就继续干活。
有好心人看不过眼,偷偷给他塞了些好吃的,说做不了就别做了,别闹出人命来。
他摇摇头,笑着说没关系呀,做完就可以见到小缘了。
那人叹了口气,说大家都是骗你的,你见不到她的。
他眼圈有些红,却还是笑着摇头,说:能见到的。
那人禁不住好奇地问:你见到她,要跟她说什么呢?
“跟她说再见。”
他轻声说着,弯着眉眼和唇角,笑容虽然苍白模糊,却是极其温柔的。
—
因为他身体越来越差,叔叔婶婶抑或是良心发现,抑或是怕坊间邻居说三道四,就不怎么让他外出干活了,他就从那间小库房搬到了柴房,每天只负责刷碗烧饭就好。
柴房里有一扇窗,他每晚睡觉前,都能透过窗看到满天的星星,一闪一闪的,明明那么漂亮那么好看,他却看着看着,就满眼都是眼泪,一滴一滴地浸湿了发霉的破旧枕头。
他很想小缘,很想见她一面,哪怕说不上话,他远远地看着她,跟她挥手告别一下也好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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